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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與母親》  瑪格莉特 -- 海豚 --

 

 

 

自有記憶以來,庫勒尼西的世界裡就充滿了海。

 

    因為他是個身體病弱的孩子,所以必須居住在遠離城鎮喧嘩的海岬上靜養。他的寢室裡,有一扇面對著海的大玻璃窗。只要張開眼睛,就算躺在床上也能看見海洋。因此,庫勒尼西幾乎無時無刻都望著海。

 

    除了忍受疾病發作的苦痛之外,庫勒尼西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沿著蜿蜒的小路走下海岬,前往海邊小鎮的圖書館。但是要抱著一疊那麼沉重的書走上回程的上坡路,總是讓他的父親很不放心。再加上隨著他的成長,「住在海岬上的罪人」之類的低語也益發尖銳地刺痛他的心。因此,庫勒尼西雖然仍像從前一樣愛好閱讀,卻也漸漸變得不願意接進人群了。

 

    「住在海岬上的罪人」指得其實應該是他的父親。會理出這個結論,是因為在還是一個幼童時,他曾向父親問過母親的事情。

 

    「我對你的母親,做過非常過份的事情。」父親用無比難過的神情告訴他:「所以,她離開我們了。」

 

    所以是因為父親曾對母親犯下了某種罪,才會讓她離開自己,並且被其他的居民指為「罪人」?小小的他只能理出這個答案。但是狠令人驚訝的,他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願恨自己的父親。一定是因為在提及那段過往時,父親那簡直像一瞬間變成了枯木似的哀傷表情,讓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了。

 

    正如同因為地震而開裂的深谷逐漸被海水填滿那般,一天天填入庫勒尼西納孤獨的心中的,是對母親的思慕。現在她在哪裡呢?是不是也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想著自己?每個颳著暴風或大雨不止的夜裡,庫勒尼西都靠著這些想像讓自己得以入睡。

 

    某個暴風與過後的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在天色開始轉白的夜裡,靜靜的,靜靜的沉入了海中。用像胎兒一樣,頭下腳上的模樣。

 

    雖然是這麼確實的在墜落,他卻一點都不感到恐懼。因為包覆著他的海水就像母親腹中的羊水那樣溫暖,而且即使隔著眼瞼也感受得出來有多麼清透澄澈。

 

    然後他的墜落,突然就結束了。一個強壯的背脊接住了他。庫勒尼西有些訝異的睜開了眼睛。

 

    即使身在水中,他的眼睛仍舊毫無阻礙的張開了。是一隻海豚!牠靈巧的用自己的身軀接住了庫勒尼西,並且讓他以適當的動作趴在自己背上。接著就擺動著有力的尾巴向前游去。

 

    顏色鮮麗的海葵,像是隨著清晨的來臨而盛開的小紅花一樣綻放在海底的岩石上。閃亮的小魚們像是鑲在同一條項鍊上的寶石那般成群游過。庫勒尼西幾乎看傻了眼。沒想到每天都眺望著的海面之下,竟然藏著如此美麗的夢幻景象。

 

    海豚堅定的朝著一個方向游去。庫勒尼西知道牠即將把自己帶往某個目的地。那會是怎麼樣的地方呢?他興味十足地猜測。

 

 

    海豚在一個人影前方停了下來,接著輕柔地放下了庫勒尼西。海底的細沙像毛毯一樣,包裹住了他赤裸的腳。

 

    人影走向前,抱住了他。那是一個有著溫柔面容的女人。像波浪般飄舞的短髮是清晨海洋般的淺藍。同樣凝視著他的眼眸卻是如同倒映在海面上的夕陽那般的薄紅色。白裡透紅的美麗臉蛋就好像用櫻花色的珍珠貝雕成的。她的上半身苗條而修長,腰部以下卻生著和海豚一樣有著流利線條的魚尾。

 

    然而庫勒尼西卻一點也沒有感到訝異。他幾乎馬上就明白,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他的母親。懷念與思慕知情瞬間膨脹開來,幾乎要脹破胸口了。

 

    「你已經長到這麼大了!庫勒尼西!」女人再次緊緊地抱住了他。而他也不可遏止的使盡力氣回擁自己的母親。

 

    「母親……請您回來……回到我身邊好嗎?」

 

    現在,應該不用再忍耐了吧!緊擁著第一次見到的至親之人,從來不曾貪求過任何事的他忍不住喊出這最大的心願。

 

    然而同樣淚眼朦朧的母親,卻搖了搖頭:「不行!我已經不能再回到陸地上去了。因為你的父親……破壞了規定!」

 

    「規……定?」父親曾說過的「對她做出非常過分的事」又浮現在腦中。難道,「非常過分的事」指得就是破壞了某種規定?

 

    「我本來是這座海中的水精靈,為了與他在一起,才變成女人,來到陸地上。可是,他卻在海面上責備我,違反了水精靈的規定,我才不得不回到水中。」母親雖然努力壓抑,庫勒尼西卻還是聽得出如同兇猛波浪般的怒火仍然在拍打著她的胸口。

 

    「但是,現在你已經長得這麼大,而且還回到這裡……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雖然還帶著憤怒和哀傷,但她再次抬頭看向庫勒尼西時,仍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應該是庫勒尼西見過最美麗的事物了。

 

    母親的名字叫做瑪格莉特。在古代的語言中,是「珍珠」的意思。

 

    庫勒尼西覺得,這真的是一個非常適合她的名字。擁有美麗光澤的珍珠,其實是貝殼承受了無盡痛苦後的結果。慘遭最愛的人背叛,被迫和心愛的孩子分離,她所承受的,是多麼劇烈的痛苦,可是每天晚上他在夢境中,和母親一起看見的海底風景,卻都是如此美麗!

 

    有一天早上,自夢中醒過來時,庫勒尼西下了一個決定。

 

    他開始用與母親頭髮顏色相同的水藍色畫筆,在透明的玻璃燈籠上畫出自己看過的海中景象。

 

    海豚伶俐的樣貌、如同天上星辰倒影般的海星、成群嬉戲的魚兒們、悠然自得的大海龜、孕育著夢想的貝殼,還有溫柔地守護著這一切的,母親所掌管著的波浪,都被他描繪在海水般清澈通透的玻璃上。

 

    只要將那住在海岬上的少年所畫的玻璃燈籠懸掛在船頭,船隻就絕對不會遇上暴風雨而翻覆!

 

    不知道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傳言。

 

    前來購買庫勒尼西繪製的燈籠的人越來越多。只要提著那幾乎是帶著神聖氣息的美麗燈籠,就會彷彿被什麼清淨而安全的氣息給籠罩著,而掛上了燈籠的船隻,也確實像被什麼守護著一樣,不管道達多遠的地方,都沒有翻覆過。

 

    居住在被大海環抱著的尖岬上的少年,不再被喚為罪人了。

 

    取而代之的,庫勒尼西開始被稱作帶來平安的奇蹟召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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