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尤莉卡  -- 鮟鱇魚 --

 

 

聽說，色調趨於透亮湛藍的上層可以聽見浪花鼓噪，一簇浪群訴說著不同款的波折與心情，一種名叫風的氣流與之和唱，洋面不規則中帶有相同的節奏，時而散漫、時而激情，仿若海洋的脈搏隱藏生命耀動。

       聽說，在那時間會更迭的遙遠水平線不會只是一成不變的死寂覷黑，晨曦會金色水珠並璀璨於洋面之上，甦醒的珊瑚萬紫千紅，繽紛透藍的水體吟唱世界如此澄澈美麗；琥珀色月光自彼端升起，大片大片如雪片紛飛，頃刻湧上的藍金波濤在浩瀚水波上流動盪漾，與雲彩疊合相互交融：跳動的黃、羞澀的綠，蒼穹凝紫、藍海轉黑，如被法蘭絨掩蓋的夜空繽紛絢爛。

 

      「聽起來真是美麗多彩的景色啊，這就是我們朝思暮想的天堂嗎，尤莉卡大人？」這裡是深洋，沒有溫柔波音，只有幽暗晦澀的寂靜；沒有歡愉，只有沉重窒息的憂鬱。尤莉卡，一位沉默的鮟鱇，閃爍著幽微光點漫游於單調深洋。她是深洋生物們的光，帶給冰冷水底下的冷漠一點希望。不善游泳的她每踏一步便細沙飛揚，深海生物們認為這是遙遠路地上受上天恩寵生物的象徵，認定她為神所撿選的代言人前來照亮這晦暗汪洋。但誰知道呢？這一切都不過是從沈船內骷髏和尤莉卡朗誦的書本獲得的初步想象。

 

      沒有任何深海生物到過淺海，過大的壓力差只會讓內臟爆裂，向上升騰成為永遠無法達成的天方夜譚。然而，幻想只能在睡夢中瞻仰，但渴望卻能移情於他方。洋底生物們視覺退化，但對光線卻極其敏感，聰慧如尤莉卡，用著無與倫比的口才和與生俱來的微光吸引著聽眾前來滿足虛假空想，聲音刺激著聽眾想像解放，在她訴說下其他生物們彷彿能看見自己在天空飛翔。

 

     「您要前往哪裡啊？尤莉卡大人？」

      一天，固定說故事的集會時刻將至，精彩好戲即將粉墨登場，尤莉卡卻一言不發拖著沉重步伐遠離廣場。

   

      「海的聲音在呼喚。」

 

       尤莉卡說著，身上幽幽微光比平常還要閃亮。她不理會背後其他生物們的吶喊顛簸前行，一痕流線金光如絲引出一條道路。她簡短的訴說是一聲清韻，如絲弦清新幽遠，如笛管蕭蕭清脆飄渺綿延在整條路上，彷彿一種魔咒牽引聽眾思緒。沒有任何生物不因此感到神傷憔悴，沒有一個生物不因此感到魂牽夢縈，剎那間，所有聽眾彷彿達成無聲協定，到底是被迷惑的恍忽或是毅然而然的堅定無人知曉，牠們決定跟隨著那道光，牠們堅信那道會指引牠們進入天堂的光，哪怕是如此幽暗、哪怕是如此莫名，牠們仍決定追隨帶給牠們夢想的指標。

   

      「我彷彿聽到了珊瑚在唱歌。」

      「我似乎聽見那潮音。」

      「我好像感覺到眼前色彩斑斕。」

 

      深海生物群竊竊私語，跟隨尤莉卡的道路上無人敢超越她。可能害怕一超越尤莉卡便是對神之導引者大大不敬，也怕超越速度太快會熄滅重要的引路微光。牠們感受到了各種前所謂有的體驗，彷彿曾經被告知的景色在感知中一一顯現。一道白光，從遠感覺微弱，但漸漸與尤莉卡的幽幽微光接觸，就像看守者與引路者之間的打招呼。此時，生物群進入到聖潔雪域，蒼茫而壯闊，就算是視力最差的魚，也感覺到此刻是多麼神聖莊嚴。

 

      「歡迎，來到純白的夢想大門。」尤莉卡停駐，她知道生物們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微弱磷光，不過接下來，替那些生物嘆息，牠們的意識都將永遠被禁錮於剎那的白光之中。

 

     「現在，就請你們進入天堂吧。」

 

      鮟鱇張開血盆大口，趁著所有生物們在神經與神經之間開始傳遞電流前、仍沉浸於喜悅中未回過神來前，現場生物們全成了尤莉卡的口中佳餚，毫無例外，殘忍、迅速且無情，沒有生物會意識到此刻自己竟然慘遭背叛！

 

      海洋雪越下越大，想必今年上層肯定是死亡四處蔓延。看著無知犧牲者們正被蒼茫大雪掩蓋殘落屍骸，尤莉卡擦擦自己的嘴角，用同樣速率沿著原路離開現場。等待下一次白雪紛飛的日子，喔，說不定又是個曼妙無比的豐收之日到來前，再回去和被黑暗囚錮的魚群們敘述著幻想傳說。

 

    至於那些被吃掉的倒楣鬼？就回去宣稱牠們已進入朝思暮想的新世界大門吧。